【群像】长河旧梦·江心（3）
江心（3）
夜色渐沉，草荡之中一片寂静，唯有水面之上的波纹如箭一般透散开来，尤其在远处的冲天火光和喧闹声衬托之下，更显得悄无声息。
被困数日，江澄手下还有体力的已经不多，可但凡还有口气的都跟着他下了水。不过若不是战船被烧的那场骚动让雍秦先锋军自乱阵脚，只怕他们还没有那么容易从阵围薄弱处自水路逃脱。
河水冰冷刺骨，江澄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他知道自己若是再在水中泡下去，胳膊腿总得废上一条，他自是不愿如此。可他更不愿面对的是过去两个多月里亲眼目睹那些将士死在他面前，真正经历生死的流血厮杀是每一个战场归来之人的噩梦。江澄从前不是没有上过战场，只不过做主帅是第一回，也是他第一回切身感受到肩负三万人生死与一国荣辱是何等重担。他并不觉得自己无法承受，他也必须承受，身为储君，责无旁贷。
河滩逐渐变浅，所幸草荡仍然茂密，江澄带人从僻静处浮出水面，走草滩上岸，借着苇草丛的遮掩逐渐逼近雍秦先锋军的扎营地。不出所料，目之所见是一片混乱，守卫最多的自然是温晁所在的主帐，此刻也不例外，门户大敞，温晁甚至就站在外面，大喝着叫人上船救火。他身边只有一名副将打扮的男子，江澄认得那人，雍秦国有名的猛将温逐流，这些年来替国主温若寒征战四方，功勋彪炳，可现在照样屈居于温晁那蠢货手下。不过就算如此，有温逐流这一悍敌在，荆楚仍然损失不小。江澄已恨透了处处被人掣肘，若能在此取任何一者性命，必定可以扭转战局。
他命手下人趁乱换上雍秦士兵的甲衣，四处放火制造乱局以混淆视听，同时靠近温晁的军帐，后者正对温逐流大发脾气：“……娇娇呢？！蠢货！我早说让你安排精锐贴身保护娇娇，现在她怎会不见人了？！”
面对温晁蛮不讲理的发作，温逐流只得道：“军中精锐都有用武之地，岂可用来护卫一女子。兴许是乱跑走丢了，等等派人去找就是。”
温晁一副公鸭嗓，嗓门却扯得更高：“等等去找？！你忘了本皇子才是大军主帅！敢忤逆我的意思，等回去我便禀告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他一边骂，觉得不够解气，举剑连着剑鞘一下抽在温逐流头上，后者闷哼一声，额角立刻有血流下。温晁大喝一声：“还不快滚！找不到娇娇让你们全部提头来见我！”
温逐流没再吭声，低头退下，不知是不是真的找人去了。但对于江澄来说，却是极好的机会。他特意等到温逐流已经走远，才从后方靠近，掏出匕首横在了温晁脖子上。
“别动。除非你想死。”他的声音冷如冰刀。
与此同时，沮漳河上，火势燃起的楼船舱房之中，已被结结实实绑起的王灵娇趴在窗前，一边看着不远处岸上的乱局和大火，一边呜呜哭泣。因她口中也被塞了布团，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只能呜咽不已。
蓝玥拿着火把走进舱房，看了她一眼，王灵娇悲泣着扑过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不用开口也知道是求蓝玥放了自己。楼船已经着火，不管是谁，留在这里都是死路一条。她真的不想死！
决定偷袭温晁的楼船时，蓝玥也没想到温晁出来打仗居然还带着个侍妾，虽然不指望凭一个侍妾就能威胁到温晁，不过几艘楼船之中果然有一艘正是雍秦先锋军的运粮船，筹码便大不相同了。楼船大火和营地大乱几乎同时，岸边又已设下伏兵，凡是要来救火的雍秦士兵如一盘散沙，不需太多人手便可尽数歼灭。而这时蓝玥还并不知道，雍秦先锋军营中赶走了温逐流的温晁已经落入江澄手中，正如江澄也不会想到，沮漳河边的雍秦运粮船上，蓝玥就在那里。
杀不杀王灵娇，对于战局而言并无区别，要紧的是必须斩断温晁的后路，让他无法再卷土重来。
江枫眠拨给她一千轻骑，命她驰援相救。蓝玥拼命赶到荆门，一刻也不敢耽搁，摸清了地形，绕后直取岸边雍秦军楼船。虽然是冬日，可沮漳河水流湍急，要渡过绝非易事，不然先前几个月也无法凭此天堑拦下雍秦主力大军。温晁强命先锋军渡河，确实是强人所难，虽说侥幸成功，可过河之后到底还是元气大伤，此时断了补给，对于温晁手下先锋军来说便是致命的。围魏救赵，围的便是运粮船，而蓝玥相信江澄能够明白，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能够里应外合，反客为主拿下温晁。
她没有猜错。尽管不知道对面是她，可江澄的确抓住了这次机会。
运粮船和温晁本人，都是雍秦军的弱点，抓住此二者，便有了逼雍秦退兵的筹码。
匕首之下，温晁嚎得撕心裂肺：“不要动！都不许动！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他吓得连温逐流都不敢叫了，谁知道他此时在哪，赶过来要多久，江澄的匕首就架在自己脖子上，话音落地就能取他性命。温晁浑身发抖，只盼着他们能多少顾忌着雍秦国，不要杀他。
江澄要他退兵，这一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温晁本来当然是不愿意的，他耀武扬威地来，大话都放出去了，扬言要攻进云梦，打下荆楚，怎么可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可是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温逐流救不了他，不退兵就是死，脸面哪有性命重要？
没有办法，温晁正想着为了保命只有答应退兵时，拿匕首顶着他喉咙的江澄突然动了，一闪身躲开了迎面飞来的一把钢刀。险情之下匕首一松，温晁手忙脚乱地跑远，江澄来不及抓他，拔剑勉力挡下了面前袭来的一击。
是温逐流！
“果然没有走远。”江澄心道。温逐流神色冷峻：“职责所在。”
江澄咬牙骂了一声，侧身卸力避开，收剑再砍，与温逐流厮杀起来。周围也陷入一片乱战，越来越多的荆楚将士前来增援，和雍秦士兵战成一片。荆楚大军主力在人数上自然碾压雍秦先锋军，后者很快便显露颓势。战场之中，只有温晁一个人发疯似地往岸边战船的方向逃，江澄想追上去，温逐流的缠斗却让他分身乏术，只能眼看着温晁逃到岸边，爬上了火势最小的一艘楼船，撕心裂肺地叫嚷着要士兵来为他开船。
看来这回真的没有机会杀他。江澄心中恨极，再看温逐流时心中杀意更盛。只是他已被困数日，体力逐渐不支，再打下去并非明智之举。正当他天人交战是该乘胜追击还是见好就收时，忽然听见楼船那边砰的一声如同震雷炸响，众士兵都下意识去看，只见楼船火势突然暴起，而船头有道熟悉的女声穿透火浪，刺入江澄耳中。
那声音在叫：“殿下！——”
那是蓝玥的声音！
紧接着她从船头一跃而下，落入水中。
江澄目眦欲裂，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阵力气，反手提剑，冲向温逐流，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势，温逐流一时不敌，身体被剑锋刺个对穿，血溅三尺。可江澄一刻也未停，转身便向沮漳河狂奔而去。到了水边，他想也不想，纵身跃下。那艘楼船刚刚离岸，才开出没有多远，这处的河水其实不算太深，遑论江澄本就熟识水性。只是船身大火带来的热浪却使得白烟滚滚，江澄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划水，终于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蓝玥，赶在下沉之前抓住了她的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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