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长河旧梦·分枝（2）
分枝（2）
论奢华亮敞、富丽堂皇，燕冀皇宫自然与海岱皇宫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对于莫玄羽而言，海岱皇宫再奢华富丽，他也仅仅只有尚未记事的四岁之前才有幸亲身体会，四岁以后他跟随被废黜的母妃住进冷宫，就是无处不凄凉，无处不可怜。因此现在再看燕冀皇宫，自然觉得如天堂一般。
身为质子，莫玄羽在入宫拜见之后，就被安置在了宫外一处别苑。或许是因为身体抱恙的缘故，燕冀国主聂晖并未为难他，给他唯一的限制便是不得离开都城清河，除此之外，他可在城中随意走动。这里给他的自由甚至比在海岱时还要多，莫玄羽感激不尽，甚至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来了海岱。就算身为质子，可至少他有了走出冷宫的井中天地的资格。
住进别苑的当晚，莫玄羽的心情还有些许忐忑。他还从未一个人住过这么大的宫苑，除了几个负责洒扫庭院和准备饮食的宫人，他甚至没有一个近身侍从。当时奉命护送他来清河的几名侍卫完成任务后就立马返回了兰陵，好像生怕多耽搁一刻就也要被迫跟着他这个废物棋子留在别国，大好前程就此葬送了似的。
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陌生的宫苑，陌生的人，莫玄羽几乎无法入睡。
他独自出了房门，寝居门外是座小小花园，只是此处没有花卉，只有草木葱茏。花园另一边的回廊上，两名宫人正好经过。莫玄羽不想惊动别人，怕被问东问西，于是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他听见那两人正交谈道：“……咱们这的炭快用完了，我可不想跟内务府的费那劲磨嘴皮子，还是去二皇子府上借一些吧。”
另一个道：“说得是呢。二皇子昨日才回来，他们府上这个月份例的炭火应当还有剩余才是。”
两个人说着走远了。莫玄羽躲在树后，心中却想：二皇子？就是他入城时碰到的那位吗？
听那两人的意思，这座别苑应当离二皇子聂怀桑的府邸不远。要说的话，他和聂怀桑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若是……若是能交个朋友，或许也不坏，对吗？
毕竟不仅仅是在这里，他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过别的朋友……唯一关照过他的也就只有同父异母的皇兄金光瑶。可自从金光瑶被送去了吴越国，海岱皇宫里就再没有人肯多看他一眼了。
……也不知瑶哥在姑苏过得好不好。
翌日清晨，莫玄羽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上了他最好的一身衣裳，还带了礼品，问明了二皇子府的位置，登门拜访去了。
说到底，莫玄羽不过是个质子的名头，就连在海岱国都是此身未明，连姓氏都不能从金姓，来了燕冀当然也不可能有什么前呼后拥的排场。他是靠自己一双腿走到聂怀桑的二皇子府去的，所幸距离并不太远。不过想想这大约也是燕冀国限制他行动的一种方式吧，毕竟没车没马，只凭他两条腿，想走远都不可能。
莫玄羽向二皇子府门前的护卫报上身份，说明了来意，还暗暗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太过寒酸而无法取信于人。对方看他孤身一人登门，说话也是小心翼翼，虽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入内通报去了。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不仅不见聂怀桑，甚至连进去通报的那名侍卫也没再出来。莫玄羽觉得胳膊被坠得有些沉，换了个姿势，忐忑地将礼盒抱在怀里。他牢牢记得自己如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海岱国的颜面，因此没敢在石阶上坐下休息，只得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皇子府门前人来人往，总瞧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怕是把莫玄羽当成了哪家派来送礼的小厮，毕竟哪国皇子会独自一人亲自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拜访呢？
莫玄羽的头垂得愈发低，酸痛的胳膊也有些发抖，他感到自己仿佛是在这里自取其辱。真可笑啊，和那位二皇子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现在不知如何自处却要厚着脸皮跑来找人家。就算聂怀桑不搭理他，他区区一介质子，寄人篱下，难道还能和燕冀国金尊玉贵的二皇子较真吗。
他慢慢跺了跺脚，呼了口气，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听背后有道清朗声线叫他：“咦？你不是……昨天咱们在城门口见过那个？”
莫玄羽一惊，又是一喜，忙不迭回头，看见聂怀桑，连连用力点头：“是是，是我，二皇子殿下，我是专程来……”
聂怀桑笑容满面，小跑过来，热情地接过莫玄羽手上的礼物，拉着他往府里走：“哎呀，你看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太见外了是不是……”
莫玄羽：“啊……”
他被聂怀桑连拉带拽进了府门，在花厅坐定。聂怀桑命人上了茶，莫玄羽连忙双手接过茶杯，等聂怀桑先喝了，自己才低头抿了一口。他并不很擅长品茗，只能尝出这杯茶很香，余味回甘，仿佛是碧螺春，却又拿不准，因此不敢多说。聂怀桑留意到他稍显拘谨的坐姿，对他绽出笑容：“不用这么紧张啊，咱们都是庶出皇子，是一样的人，你拿我当朋友不就好了。”
莫玄羽怔了怔，赶紧摆手：“二皇子说笑了，我只是……我母妃生前已经被废黜，我连名分都没有，不能算是皇子的。”
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就把身世全盘托出。聂怀桑一边喝茶，一边以手支颐听得认真，末了一笑，拍拍莫玄羽的肩，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不过玄羽啊，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在意什么身世。况且这里又不是海岱，若是有人对你说三道四，你只管来找我，我去禀报父皇和皇兄，一定会为你出头的，你尽管放心就是。”
莫玄羽心中一暖，抓住聂怀桑的衣袖，一迭声道：“谢谢……多谢二皇子，我……感激不尽……”
当晚，聂怀桑留莫玄羽在他府中，说是用完晚膳再回去。
“宫里本来就没几个好厨子，派去你那的手艺肯定更不行了，还不如我府里的呢。我可是特意从城里最好的酒楼挖来的掌厨，手艺绝对比御厨好多了。以后没事多来我这吃饭啊，反正也不多你一双筷子嘛。”
聂怀桑盛情难却，莫玄羽只好答应。而且他从未交过朋友，母妃去世后更是很少和别人一起用膳，心中不免有一丝向往。至少目前看来，聂怀桑的确待他很好，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出身而看轻他，也没有因为他现在的处境而排挤他……难得交到一个朋友，莫玄羽真的很想好好留住他。
席间聂怀桑被一名侍从叫走，说是有些急事要处理。莫玄羽用完膳，去书房找他时，还在府邸里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地方。谁知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传来。声音虽已经压低，却还是能勉强听出在说什么。
是聂怀桑的声音。不知他前面说了些什么，莫玄羽只听见他呵呵一笑，后半句道：“……不枉我在姑苏服毒装病，总算回了清河……”
没有前言后语，莫玄羽自然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当一头雾水之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那名侍从道：“殿下，是海岱质子。”
聂怀桑手握一把折扇，从桌后站了起来，抬头看向莫玄羽。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身子颤了颤，道：“我……”
聂怀桑走向他，面带笑容，轻声发问：“玄羽，你听到什么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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