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没有骰子

【群像】长河旧梦·红蔓(2)

红蔓(2)


       有雍秦的赫赫威压在上,亭山自然没有任何办法拒绝这桩名为联姻、实则抢婚的要求。


       自然,亭山皇族也并不是从未想过要反抗。雍秦国书送至宫中时,登位不久的年轻国主何素一看便怒极,当场将国书扔出了殿外,厉声叱道:“雍秦这是欺人太甚!”


       殿中众臣不敢言声,噤若寒蝉。谁不知雍秦欺人太甚,温氏历代皇族的作风自古以来无不如此,这一代国主温若寒尤其出了名地不把诸国放在眼里。明明和燕冀国积怨已深,前两年还嫁了一位县主去做燕冀的太子妃,如今又是说娶就要娶他们亭山的公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国与国之间的联姻,多半只是温若寒的心血来潮罢了。


       可是,以他们亭山的国力,就算明知如此,又能怎样呢?


       有臣子小心翼翼地出言相劝:“陛下息怒。其实此事也并不一定是坏事……陛下的皇妹正好到了适婚年纪,若是嫁去雍秦,或许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再者说了,就连燕冀国储君不是都接受了和雍秦的联姻,娶了雍秦国的县主为太子妃吗?听闻成了燕冀太子妃的那位县主就是此番赐婚的这位郡王世子的亲姐姐,所以或许……或许……这样也能和燕冀国攀上关系……”


       那名臣子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了下去。他自己也想起来,他们这位年轻国主何素并非热衷于攀附大国的俗辈,何况那位燕冀国储君聂明玦又何曾是因为些许姻亲关系就对人另眼相待的庸人?


       果然,何素的脸色微微一沉。他还未说什么,立刻就另有臣子开口反驳:“此言差矣。燕冀与雍秦两国不睦多年,虽不知这所谓的联姻是怎么回事,可那位储君一直都是主战一派,绝无可能与雍秦为伍。若是答应将公主嫁去雍秦,岂不是更显得我国要倒向雍秦一方,这可更是与如今的结盟之势背道而驰啊!”


       总而言之,朝中众臣因为公主出嫁一事吵得不可开交,但说实话,即便是何素也看得出来,还是主张将公主嫁往雍秦者居多。人人都想自保,都怕见罪于雍秦,引火烧身,至于公主不公主的,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颗棋子而已。对于朝臣而言,皇家的公主,既不是他们的儿女,也不是他们的姐妹,是远嫁别国,还是招驸马下降,嫁人之后是陷入水深火热,还是美满幸福,不会有人在意。除非是帝姬继承国主之位,成了一国女君,但在眼下的亭山,显然是不大可能发生的事。


       但对于何素来说,要被迫嫁往雍秦的是他的妹妹。


       亭山唯一的帝姬,何素的妹妹何萦,她才刚刚及笄不久,原本应当有畅然快意的烂漫人生,但现在却要沦为保全母国的牺牲品。别说是嫁给素未谋面的人,整个雍秦都是巨大的火坑,而何素身为兄长,却要亲手推着妹妹往里跳。


       是的,他已有决断,却并不能真正说服自己。


       何萦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她在傍晚时分来到何素面前,低下头轻声道:“皇兄,你不要再为我为难了,既然是为了亭山,我愿意嫁去雍秦。说不定……说不定我会碰到一个好人,或许也没那么糟糕呢。还有我听说,那个什么郡王世子的封地并不在岐山,所以……”


       何素叹一口气,道:“已经有人直接从你那下手,劝你主动接受了吗?”


       何萦摇头:“不是的,皇兄,是我自己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雍秦并不是真的想要给他们的郡王世子娶妻,只是想要用武力和声势碾压别的弱国罢了。我不想让亭山成为雍秦铁蹄之下的牺牲品,所以强行抵抗是不行的,但是就算我们答应嫁了,也不代表就是屈服……我只是想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而已。”


       她嫁往雍秦,最起码能暂时保全亭山,而那边又是一番新的天地,或许能有别的办法也说不定。


       何素心中一震,看着自己的妹妹。她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和幼弟一起为了一点小事吵架哭闹的小妹。纵使为人兄长的他再不舍,也必须面对如今的现实,阿萦除了是他的妹妹,还是一国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亭山万千子民。


       雍秦给的婚期十分着紧,亭山只有数日时间准备,紧接着立刻就得送公主出嫁的队伍出发。何萦作为国主何素亲妹,出嫁时被封为长公主,离开都城那日,随皇兄一起为皇姐送行的幼弟何繁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比何萦还小几岁,可毕竟身为皇子,何繁并非不明白姐姐的出嫁意味着什么。亭山国上下都赞长公主为国远嫁,是为高义,可对他来说,再如何大义凛然,也抵不过失去姐姐的痛。


       一去千里。何萦坐在送嫁的马车之上,努力地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襄郡王温衍的封地虽然不在岐山,但承蒙雍秦国主温若寒抬爱,格外开恩,让襄郡王父子在国都岐山为世子温宁举办大婚。此番垂爱,倒是让不少在朝中有些资历的臣子想起二十年前襄郡王在国主身边备受倚重时超然于一众皇亲的光景。其中最为忐忑不安的,恐怕还要属今次大婚的主角——襄郡王世子温宁本人了。


       喜服试了又试,大婚当日的流程也听了一遍又一遍。可就算这些外物再烂熟于心,温宁整个人也还是如在云里雾里。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陀螺,被旁人抽打着转动不停,却晕头转向,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而且实际上一步也无法前进。


       如果要说还有谁比他更惶然害怕的,应当也就只有那位亭山的公主了吧。


       即便襄郡王府的喜帖按照规矩送往了国都之中各宗亲和朝臣府邸,但到了大婚当日,温若寒的诸位皇子却没有一人到场。喜宴的上座空了近半,让剩下的宗亲贵胄和朝中官员看在眼中,纷纷议论不已。


       温宁就在这样一片疑虑与不屑交织的目光之中,硬着头皮和他的世子妃拜了堂。


       直到新人被迎入洞房时,堂下甚至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听说这次几位皇子不来,乃是因为不满国主陛下对襄郡王世子另眼相待的缘故。”


       另一人道:“确有此事。我还听说,当年襄郡王还受陛下看重那会,陛下甚至还提出过要留他的一双儿女在宫中教养,只是不知后来此事为何不了了之了。现在看来,几位皇子恐怕是担心被区区一个郡王世子分走了陛下的优待,才要趁此机会给他一个教训……”


       有人疑惑:“不过是个郡王,宗室之中的旁支又旁支而已,就算在陛下面前得脸,还能威胁到皇子们的地位?”


       “这可说不好。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喜帕之下,那些说话声何萦听得不甚分明,她只感觉到红绸另一端,温宁的手握得紧了一紧,仿佛是在发抖。


       她心里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怜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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