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长河旧梦·月满（2）
月满（2）
听着外面的动静，江澄是被宫人引着往偏厅去了。厨房中，蓝玥向江厌离道歉：“太子妃嫂嫂对不起，我不该把汤都喝完的。”
江厌离拍一拍她的手，温和道：“无妨，喝了就喝了吧，我和阿澄说一声就没事了。”
蓝玥问：“现在再重新熬来不及了吗？我可以帮忙……生火添柴递个东西什么的。”
江厌离想了想：“怕是来不及了，莲藕要炖够时辰才软烂，不然口感不够好。”她说着也笑了，“没事的，阿玥，你不用担心。这会母后和毅王妃姑母那边想来也该说完话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宫女在外敲门：“太子妃，润仪宗姬，皇后和毅王妃说要回去，命奴婢请您二位过去。”
两人只好放下手上东西，往正殿去。途中江厌离道：“阿玥，若是你不嫌弃，以后叫我姐姐可好？被叫做嫂嫂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大习惯，而且太子殿下——你表兄他或许也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蓝玥注视她片刻，很快笑着道：“好啊，阿离姐姐。我从小就盼着有个姐姐，只可惜我不能常来兰陵，不能陪姐姐解闷。”
“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已经很开心了。日后还是随时可以给我写信啊。”江厌离分明是笑着，眸底却浮现一丝分明的落寞。蓝玥虽然发觉，却并未来得及询问，皇后贺文茵和毅王妃金嫦便从殿中出来。金嫦招手叫蓝玥过去，贺文茵道：“阿离，听说你弟弟来看你，我们便先回去了。你自己也好好休养身子，若是子轩再有哪里对你不好，可一定要来告诉母后。”
江厌离的笑变得仿佛有些勉强，但还是垂眸道：“是，多谢母后。”
偏厅之中，江澄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按理说海岱皇后贺文茵是长辈，他理应拜见，但据说今日同来的还有别国的王妃内眷，和他非亲非故，就没有必要相见了，再者贺文茵也没有请他过去的意思，所以在此稍待是最好的办法。那边厢贺文茵带着金嫦蓝玥母女刚刚离开东宫，江澄便被请到了江厌离的寝殿。
姐弟一相见，江厌离眼中霎时含了泪，只是强忍着没哭，拉着他的手不停问：“阿澄你过得可好？父皇母后可好？”
江澄忙道：“父皇母后都好，我也很好，阿姐不要担心。”
江厌离又问：“那，父皇母后……可还常常争执？”
江澄沉默片刻，只得如实道：“以母后的脾气，不争执是不可能的吧。”
“话虽如此……”
江澄深吸口气，看向江厌离道：“不说这些了，阿姐，你在这里过得如何？海岱国待你如何？那个金子轩有没有……”
“你放心，我在这里过得不坏，母后一直很照顾我，也很疼惜我。”她顿了一顿，“太子殿下……也并未苛待于我。”
江澄听出她话中有所保留，皱起眉头：“只是并未苛待于你？你是两国联姻嫁来海岱、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他还敢如何苛待于你？你这么说，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对你不好了。早知如此，刚才在宫宴上我就该——”
江厌离神色一动，忙制止他：“阿澄，不要说了。我只想平静地度此一生，不想惹出什么事端。现在还有阿凌……对了，你还没见过阿凌吧？我这就带你去看看他。”
江澄抿紧嘴唇，有些不快地别过脸去：“金子轩的儿子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看。”
江厌离摸一摸他的额头，柔声道：“不要这样说嘛，阿凌也是我的儿子，是你的外甥。若是你亲手抱一抱他，阿凌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番话确实说动了江澄，他无法再拒绝，只好跟着江厌离去了金凌睡觉的偏殿。
襁褓中的小婴儿小小一只，眼睛紧闭，眉毛稀疏，还看不出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不过因为是姐姐的儿子，在江澄眼里倒也多了几分可爱，一时间忘记了这孩子还流着一半海岱国金氏皇族的血，好像没那么讨人厌了。江厌离抱起金凌，交到江澄手里。金凌本来捏着小拳头睡得好好的，可约莫是江澄抱孩子的姿势不对，他一接手，金凌小脸一皱，立刻挥舞着短短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江澄一时手足无措，哄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向江厌离求助：“阿姐，这要怎么办？阿姐，要不然还是你……”
江厌离笑出了声，帮着江澄摆正手上的姿势，又教他如何轻轻晃动襁褓，哄金凌安睡。等婴儿的哭声终于安静下来，江澄才松一口气，听见她道：“阿凌一向很乖的，今日阿玥抱他也没见他哭，怎么你一抱他他就哭呢。”
江澄没有留意姐姐这番话里短暂提及的名字是谁，他只是有些不服气：“我从前又没有抱过孩子，只要假以时日，让我多加练习，自然不会有什么难的。”
话虽如此，可他抱金凌的姿势看起来仍然有几分僵硬，显然是不甚熟练的缘故。江厌离抿唇笑，末了才又道：“可惜阿羡不能来看我。”
江澄的眉心微微抽动，语气稍见冷淡：“他在蓝氏宗学求学，自然不能轻易离开姑苏，不然诸国结盟之事岂不成了一纸空谈。”
江厌离叹一口气。殿中一时寂静下来，江澄往外面看了一眼，确认无人之后，才道：“阿姐，我这回来看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立场。”
她微怔：“我的……立场？是荆楚国中之事吗？可我已经出嫁，恐怕不能……”
“阿姐。”江澄肃然了神色，看着她的双眼，道，“若荆楚来日有国本之争，我想知道，你会站在谁那一边？”
金嫦蓝玥母女辞别皇后贺文茵出宫时，斗妍厅的欢宴还未结束。
母女二人上了马车，行出一段路，金嫦拿绢子拭一拭鼻翼，忽道：“阿玥，你父王叫你说的话，你都说了没有？”
蓝玥抿一抿唇，目光望着车窗之外，淡声道：“母妃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该做的我自然会做。”
闻言，金嫦仿佛有些不忍，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说话。
蓝玥的指尖攥紧袖边。明明时气还好，可她却莫名觉得身上发凉。或许……真的是要变天了吧。
那日江澄最终没能喝上姐姐的莲藕排骨汤。
略显冰冷沉重的话题在江厌离迟疑的一声“国本之争？怎么会？”之后不得不告一段落，即便江澄心中再清楚不过她只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可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姐弟亲情让他无法再继续追问。更何况……就算现在得到一个明确的、他想要的答复又能如何？若要说皇室之中不能相信他人，他就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从一开始就不该问。
可这句话却显然给江厌离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平复了片刻，才露出有些勉强的笑，转开话题道：“本来今日给你准备了莲藕排骨汤，可惜被阿玥喝完了。阿澄，明日上午你还会来的是吗？到那时我会熬好等着你的。”
姐弟连心，江澄怎会看不出她的手足无措。他开始有些恼恨自己的失策，但也只好道：“没事，阿姐，那我明日上午再来看你。”
送走了江澄，江厌离哄睡了金凌，自己却睡不着，于是去了厨房，打算提前将莲藕排骨汤准备好。排骨焯水，莲藕切块，连同去腥的香料一起放进汤罐文火慢熬。唯有在这时候她才觉得平静，若是有人喜爱她做出的食物，她也会觉得欢喜。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生活而已。
汤罐里飘出香气时，其实江厌离已经有些困倦，只不过她心里装着事，一时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侍女匆匆来禀报：“太子妃，太子殿下回来了！奴婢听见他们说，好像太子殿下闻见香味，要来这里找些吃食！”
金子轩要来？
江厌离一下站了起来，她突然有些慌张。若是此时她再冷静一些，就会想到其实就算和金子轩碰了面也没有什么，可她的本能让她想要回避。于是趁着金子轩还没过来之前，江厌离熄灭了灶火，匆匆逃离。
她前脚刚走，金子轩后脚就进了厨房。他一眼看见灶上的汤罐，闻见香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于是伸手一指：“夜宵就吃那个吧。”
汤味鲜香，汤罐也还热着，应当是才熬好不久。金子轩一闻味道就食指大动，他在宫宴上没怎么正经吃东西，一罐汤又不算太多，索性直接全部喝光，一滴没剩。
从厨房出来，金子轩回房就寝之前，习惯性地先往偏殿去看金凌。纵使和江厌离之间有些隔阂，可金凌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金子轩还是十分疼爱的。只是大多时候他都尽量选在江厌离不在时去看金凌，以免二人相见尴尬。今晚这时辰，按理说江厌离应该已经睡了，所以他才放心地去了偏殿，可谁想一进殿门，却正看见金凌的摇篮边伏着一个人，看背影身形和装束应当是江厌离。她已经沉沉睡着，就连金子轩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金凌正在安睡，小拳头紧紧捏着，举在脑袋两侧，还吐着口水泡泡，对周遭一切都浑然不觉。金子轩怕吵醒他，没敢乱动，只吹熄了蜡烛，本打算就这么走开，不想理会江厌离，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回来，踌躇了片刻，俯身抱起江厌离，往寝殿走去。
他将她放上床榻，自己换了衣裳，也在她身边躺下。
烛火熄灭，金子轩忍不住又转头盯着沉睡的江厌离看了一会，直到困意袭来，他才沉入梦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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