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没有骰子

【玦情】鬼岐黄(一)相逢何必

(一)相逢何必


       鬼市之上新开了一家看病的医馆。


       病,鬼虽为鬼,却也会得病,只不过鬼市的鬼一向歪瓜裂枣身强体健,就算偶有小病小痛,大多也是外因诱发,实在不行的自个强撑几天也就好个七七八八了。这家医馆一开,起先其实没什么病人——哦不是,没什么病鬼,但某一回有个打架斗殴时被砍断了腿的鬼嗷呜喊叫地拖着断腿狂奔来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看诊的这位女医师帮他接好断腿,结果遭了一顿骂,得了一条完好无损的腿——自此以后,医馆的女医师逐渐有了些名气。后来又有一次鬼市小小闹了场猪瘟,也多亏这位女医师亲自配药救治,妙手回春,使得她更加声名远扬。


       鬼市没有活人,却有生前是活人,死后所化之鬼。


       这位女医师便是其中之一。


       活人死后化为鬼,有的怨气深重,成了厉鬼,困留人间为非作歹;也有的化作孤魂野鬼,飘飘荡荡,不知何去何往。不过其中许多鬼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一部分生前记忆,而若能回想起这些记忆,作为鬼的力量便会更为强大,能存活于世的时间也就更长,甚至修成鬼仙,也无不可。


       女医师缺失了不少生前记忆,不过那并不妨碍她化为鬼后继续悬壶济世——生前救人,死后救鬼,众生平等,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她只依稀记得自己的名字,仿佛是叫做温情,只有这两个字,印象还模模糊糊,尤其是姓氏,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回想起来,想起来那一日还遭了极大的罪,几乎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痛彻骨髓。至于其它,她大多都忘了,无论是父母兄弟、亲族好友,还是仇家死敌,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既好也不好,好就好在没那么多痛苦,可不好之处却在于她的执念不够,也就比别的鬼更加容易消散。


       鬼市这一带像她这样的鬼也不止一个,譬如邻街那家鬼食馆的老板娘兼大厨也是类似的情形。众鬼有热心肠的,一直很为她们这样的鬼担心,成日无事就要往两边跑晃上一晃,确保她们这样缺少执念的鬼没有突然消散才离开。对于这些好鬼,温情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她觉得鬼市也没什么不好。她虽不记得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了,可是世间人情冷暖,想必还不如这里。


       因此,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呢?


       某一日,她的医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晚,医馆从来不会门庭若市,因此即便温情开张,也不会立刻有访客上门。鬼市有夜无日,太阳落山才有鬼出门走动,待温情坐到午夜,却有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在另一只鬼的带路下进了门,他自然也是只鬼,只不过气势却和寻常的鬼截然不同,冷中带火,不怒自威,令等闲鬼怪竟都不敢逼视。


       “你就是温情?”他这样问。


       “是。你是?”


       男子没有回答,也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甚至连审视温情的目光都未曾改变,这时旁边带他来的那只鬼赶紧道:“温姑娘,其实是这样,我们在鬼市附近发现这位……这位爷的时候,他已经半点儿记忆都没有了,可怨念偏偏还强得很,一开始伤了我们好几只鬼,后来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就冷静下来了。我们说赶紧把他送来您这,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治一治他的脑子……”


       鬼市冥风淳朴,几只鬼即便被揍了也还是想着找医师帮忙治一治凶手的脑子。温情一时觉得好笑,看那男子一眼瞪过去,那只鬼可怜巴巴被瞪得一缩,赶紧掉头就跑。温情正想喊住他说诊金还没付,那男子突然一抬手拦住她,问道:“你姓温?你是医师?”


       温情道:“如假包换。”


       男子道:“鬼中也有医师?”


       温情道:“鬼中有三教九流,为什么不能有医师?”


       男子一时被她说服,没再吭声,这回坐了下来,指一指自己的脑袋:“我也不知为何,当时只想大开杀戒。”


       温情心中暗自稍稍松了口气。他肯主动说病情就好,肯主动说,就代表愿意治,愿意治,她才能对他用她的办法,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男子沉下面色,思索片刻,道:“我看到……有一只鬼在骗人。”


       温情道:“鬼市之上群魔乱舞,小偷小骗不是什么怪事,大家都当玩笑,最多打一架就过了。”


       男子摇了摇头:“非也。那只鬼骗的是一名童鬼,那童鬼也是偷了别的鬼的钱,已是不对,他原本看捏面人好看,想买面人,然而那只鬼拿着一道会让鬼灰飞烟灭的符箓骗他,说是能让鬼童长大成人的符,鬼童信以为真,拿钱向他买符,差一点就灰飞烟灭。我看不过眼,就将那符塞进了那只鬼肚子里。”


       温情:“……”


       碰了会让鬼灰飞烟灭的符箓还一点事没有,看来这位也不是只普通的鬼。


       她顿了一下,没有问他的脑袋是不是有病如何如何,而是问他:“你用哪只手碰的那张符?”


       男子伸出右手。温情握住他的手,翻过掌心一看,别说是什么伤痕,连道烧焦的焦痕都没有。对于辟邪符箓毫无反应,此种情形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


       “你生前,莫非是修仙之人?”


       “我不记得了。”


       “若你一点都不记得生前之事,要么是没有一点怨念,但那样多半只能化为孤魂野鬼;要么就是怨念太深,以至于记忆自动尘封,不然你只怕会爆体而亡,以鬼之身灰飞烟灭。”


       说完这句,温情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仿佛其中某个字眼触碰到了她内心深处同样被尘封的生前记忆。而男子的眉峰也动了一动,不知是对“爆体而亡”还是“灰飞烟灭”有了反应。在温情忍耐着那种微妙的不适说出:“你是否记得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恐怕得暂时留在我这里……”时,他仍旧以审视和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她,答道:“聂明玦。”良久,又问,“我从前是否见过你?”


       温情抬眼看他,斩钉截铁摇头:“从未。”


       唯有这个,她记得很清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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