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离】鬼珍馐（一）人间别久
（一）人间别久
鬼市之上新开了一家做汤的食馆。
汤，招牌是莲藕排骨汤。但既然叫做食馆，自然除了卖汤也卖其它，人间的珍馐美味，能想到的应有尽有，放在鬼市这么个群魔乱舞的地界，可说是唯一一家人能吃的馆子也不为过。
鬼市没有活人，却有生前是活人，死后所化之鬼。
食馆老板娘兼大厨便是其中之一。
活人死后化为鬼，有的怨气深重，成了厉鬼，困留人间为非作歹；也有的化作孤魂野鬼，飘飘荡荡，不知何去何往。不过其中许多鬼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一部分生前记忆，而若能回想起这些记忆，作为鬼的力量便会更为强大，能存活于世的时间也就更长，甚至修成鬼仙，也无不可。
这位食馆老板娘，缺失的生前记忆其实不少。
比如她不大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只记得名字中有一个“离”字——这倒不奇怪，许多鬼要么用假名，要么是真不记得，总之大家都胡乱称呼，因此食客们都称她一声“阿离姑娘”；再比如，她不记得自己父母亲人、夫君儿女，有时好像说过她有两个弟弟，有时却又仿佛记不得了——食客们也不在意，反正他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查人家家谱的；又比如，她不记得自己平生几何，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死去。
这倒是有些奇了。
虽说鬼市这一带像她这样的鬼也不止一个，譬如邻街那家鬼医馆的女医师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可众鬼初闻此事时，还是惊讶不已。对他们来说，就算别的都不记得了，总也得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不然怎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鬼市一向奉行这一条，众鬼无不遵从，因此觉得连死因都不记得的鬼格外可怜。
可江厌离并不这么觉得。
是了，食馆这位老板娘兼大厨，生前的名字叫做江厌离。可严格算起来，这名字并非她自己想起来的，而是那一天，一位怪客来到食馆，告诉她的。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脑海中一根弦被接上了，不仅如此，还被一只手重重一拨，震颤不已。众鬼告诉她，想起生前记忆就是这样的感觉，于是她只有相信，江厌离就是她的名字。
厌离。厌离别吗？
给她取了这样名字的人，或许是她的父母，莫非是长年分居两地不得相见，才将此愿寄托于女儿身上，希望她此生厌离即无别吗？
也不知她生前一世，究竟是否遭逢过太多离别。
说回怪客到来那一天，江厌离原本只是寻常开店，到了饭点，鱼贯而入的食客们之中夹杂了一名青年男子。他生得俊美骄人，眉间一点朱砂，在歪瓜裂枣的众鬼之中显得格外突出。江厌离在后厨忙碌，原本并没有注意到他，只不过那天人手不足，她出来上菜时，被众鬼簇拥着好奇地问东问西的那名青年男子看到她后倏地站了起来，衣摆一撩飞掠过桌子，一把抓住刚给客人放下菜盘的江厌离的手腕，一声喝道：“阿离？！”
江厌离一惊，抬头一看却并不认识他，想挣脱又甩不开手，一时间有点乱了方寸，强打笑容问他：“公子，你是……？”
“什么我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噎住，脸上浮现出一瞬的困惑与愕然，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撑住额头，喃喃自语：“我是谁……？”
方才围着他的群鬼比他还震惊，其中有一个高高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刚才还记得的！你说你叫金子轩！”
对！金子轩！他想起来了，他是叫这个名字！他要找的人是江厌离，是……他的妻子。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对面的年轻女子身上。
纵然前生往事大多都已模糊，可他记得这张脸，他记得她的名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就是他的妻子！一定不会有错！
他急忙再次试图抓住江厌离的手，却被一旁不明所以的群鬼哎哎叫着挡开了，金子轩愠怒，喊出声来：“阿离！你是阿离吧？我认得你，你叫江厌离，是我妻子，我一定不会认错的！你不记得我了吗？阿离！……”
众鬼一片哗然。第一惊的是他居然说阿离姑娘是他的妻子，第二讶的是他居然真能叫出阿离姑娘的名字。难道他所说妻子之事竟是真的？
江厌离更是惊得无以复加，可金子轩抓着她手腕的手仍如铁箍一般，任凭群鬼又拉又拽也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她只好放柔了语气道：“这位公子……金公子，我不知你是否认错人，可你说的这些，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里还有许多客人等着吃饭，还是请你不要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先带你到楼上去，你先静一静，若有什么话，等下再和我说，可好？”
她的脾气果真是好，被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这样冒犯，不仅不赶对方走，甚至还能和颜悦色地请对方楼上就坐，等下再说？这样一来，就更有鬼猜测该不会江厌离真是这金子轩的妻子吧？这金子轩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他要找妻子这一件事，而江厌离，就算她本来不记得，碰到生前故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也是常有的事。这番区别对待……
众鬼咬着手指，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厌离将似乎镇静下来一点的金子轩带往了楼上。接着没过多久，她便从楼上下来，如常招呼大家吃好喝好，然后转回后厨继续忙碌去了。
待到饭点过去，吃饭的客人散得差不多，准备看热闹的客人还在嚷嚷着续茶水，江厌离得了空，便往楼上走去。金子轩被她安顿在一间房里，她敲了敲门，里面金子轩道：“请进。”
他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正常了许多。江厌离暗暗松了口气，推门入内，金子轩坐在桌边，转头看她。他的神情确实平静了一些，但眼中那股炙热仍然未变，他目光灼灼盯着江厌离，又问了她一遍：“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厌离轻轻摇头。
“好。”金子轩深吸口气，望着她道，“那我来告诉你，你到底是谁。你叫江厌离，是我……金子轩的妻子。”
“当初我差一点就没能娶到你，但现在，即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并不怕再想办法娶你一次。”
江厌离讶然睁大了双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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