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井底点灯·外一篇·折枝（十二）
（十二）
真相大白
公主灰溜溜地回来了。
皇帝气冲冲地走了。
亲贵们也离席的离席，那位王爷和国公狐疑地将眼神扫过安然自若的双璧、事不关己的另外三家、以及皱着眉头默然无语的蓝启仁，最后看向了被纱幕遮挡得影影绰绰的女眷席，明显心存疑窦，却苦无证据，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得作罢，拂袖离去。
两位公主跪在皇帝面前，淑猗公主哀哀哭道：“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女儿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
芳猷公主抱住皇帝的胳膊，哀求道：“父皇，圣旨上又没指明一定得我们嫁，我们不想嫁了好不好？我们真的不想被克啊……”
皇帝狐疑道：“你们真的查清楚了？姑苏蓝氏的男子当真克妻？”
两位公主齐齐点头：“远的不说，泽芜君和含光君的母亲去世时才不过三十岁，他们的堂妹玥姑娘的母亲去世时也才三十出头，这些好多人都知道的……父皇您也不想看到女儿年纪轻轻便被克得一命呜呼对吗？”
皇帝被爱女一左一右闹得心累，只得道：“就算克妻，也不能凭这个给他们降罪啊。”
公主摇头：“降罪倒也不必，只要别让我们嫁就是了。”
“那你们自己说，你们不嫁，谁嫁？”
两位公主异口同声：“反正不是我们就行。”
闲杂人等退场后，宴厅之中，终于只剩下了四家的相关人士。
为免谈话内容外泄，蓝氏门生在宴厅外加了一层禁制。里面蓝启仁岿然坐着，手拈长须，先看了双璧一眼，道：“曦臣忘机，你们还不说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又看向另一边的女眷席：“叫他们俩也过来。”
公主座前的纱帘掀开，从里面出来的果然就是金光瑶和魏无羡。蓝启仁冷哼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余光里瞟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蓝玥，又补上一句：“阿玥！你也过来。”
蓝玥一惊，只好跟在金光瑶和魏无羡身后，低眉顺眼地挪了过来。
然而要被问责的还不仅仅是他们几个，在座在站的诸位，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其中。聂怀桑、莫玄羽、温宁、何萦几个听说赐宴被搅黄，悄悄溜回来看个究竟时，也一样被直接叫了进去，坐在堂下听训。
算辈分，蓝启仁可以说是在场所有人的长辈，其中许多还是在他门下受过教导的弟子。闹出这么大的事，蓝先生要问原委，他们也就只能乖乖回答。
在旁边做了大半日吉祥物的三家宗主还好，江厌离和温情也罢了，即就是说，蓝老先生的的怒火大都集中在了他两个侄儿以及他们的好道侣身上。
蓝玥也没能幸免，兄嫂之后就是她，跟着一起乖乖地低头，表现得十分知错，她后面则是被叫来帮忙的聂怀桑温宁他们几个。蓝启仁一心认为双璧被金光瑶和魏无羡两个带得近墨者黑，才敢背着自己搞出这么大的事，需要留到最后好好说道，其他家族的几个多是从犯，所以就从蓝玥开始。蓝启仁拍了下桌子，质问道：“阿玥！你先说，怎么回事。”
蓝玥迟疑了一下，道：“叔父……”
她有些不大敢看江澄，毕竟江澄早就告诉过她，量力而为，别牵扯太深，虽说她自己没觉得自己有牵扯过深，所做的一切也都在能力范围以内，不过说不准万一他还是会不太高兴呢？
蓝玥没敢回头，江澄却先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道：“蓝先生，事到如今，责备阿玥又有什么意义？始作俑者又不是她。”
蓝启仁瞪他一眼，道：“江宗主，我何曾责备阿玥，难道我身为蓝氏长辈，她的叔父，连问一问发生了什么都不能？”
江澄只得道：“江某并非这个意思。”
蓝玥抿一抿唇，道：“叔父，这事和夫君更没什么关系了，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您要问责，我受着就是了。”
蓝启仁一阵气闷，胸口直抽，捂住额头道：“我不是让你们在这互相维护的。”完了又看了江澄和默不吭声坐在旁边的聂明玦和金子轩一眼，“他们什么都没做？你们都当我是老糊涂了吗？我且问你们，山下彩衣镇外，藏在那里的修士不下千人，都是谁家的？”
聂明玦、金子轩、江澄，这三个人在公主这边的确没有做什么，唯一碰上的那次倒真是意外巧合，捎带着从另一角度又给公主下了一记猛药，算是歪打正着。但是如今一代的四大家族关系匪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是同气连枝也不为过。而双璧拜托他们三家在这整个局中扮演的角色，则是最后的自保措施——
都说以和为贵，即便皇室行事冒进，归根究底，还是能不撕破脸就不撕破脸，互相留有余地，平和解决问题最好。但是，万一中的万一，要是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云梦江氏、兰陵金氏、清河聂氏的全部门生早已奉命于暗中层层留守，若情况有变，各家宗主一声令下，便可与姑苏蓝氏门生里应外合，即刻反制住皇帝安排的上万御林军。
玄门仙道，纵有百家，可真正能够以此托付的，其实也只有区区数人罢了——不为别的，只为一句，“息息相关”。
人人都有私心，会向着自己考虑和作为，但是改变不了在朝廷眼中，四大家族，乃至其它大小世家其实是个整体的事实。且不说什么姻亲关系、兄弟结义，玄门世家共同拥有的这些“奇能异术”，御剑飞天、斩妖除魔、乃至劈山填海、活死人肉白骨，对于已经拥有了俗世最高权力的皇室来说，无疑是更上层楼的诱惑。大部分的帝王天子，也就是求求神拜拜佛，找人炼点没什么用的丹药罢了，如今这位皇帝野心却还挺大，居然直接对玄门百家出手，唯一称得上试探手段的也不过就是赐婚了两个恋爱脑又胆子小的公主，实在没派上什么用场。
估计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惊动皇帝亲自来开开眼界，同时还带上了他老人家的心腹王爷、心腹国公等等一整个心腹智囊团，以及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上万御林军——不过，哪怕有万数之众的普通人，在数以千计的四大家族修士面前，或许也不太够看吧。
这当然是最最没有办法时才会派上用场的后发制人，保险手段罢了。目前看来事态应该不会恶化到那一步，所以席间他们几位一直在镇定地扮演自己的吉祥物，静静看着表演的人表演。
除了当日是蓝启仁出面接旨，之后蓝老先生就把一切都交给双璧他们处理，娶或不娶、留或不留的决定权也一概给了他们。谁知后来这局棋铺得大了点，就连见多识广的蓝老先生在察觉到真相的一角被揭露时，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震撼。
蓝启仁感到一丝疲惫和无奈，重新坐了下来。除双璧和金光瑶魏无羡以外的人，他也让他们起来了。堂下只剩下四个人还老老实实跪着，蓝启仁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你们都得告诉我，你们到底谋划了些什么。”
厅中如静水流深，然而从宴厅禁制之外看来，却是一片祥和。
一切起因当然是双璧前往皇城送解阳泉水。从在宫中竹园里发现窥视他们的宫女，加上皇帝的态度，那时就多少能猜到，此事未完。返程路上耽搁几日，刚回到云深不知处，就遇上两难局面——宫中赐婚的圣旨和公主，以及抱着两个从来没见过的婴儿回来的自家道侣同时出现在面前。正常来讲，哪怕只碰上其中一边，都够人吃惊一阵子了，更何况两边同来，双璧当时全靠涵养够好，才未发作或者失态。
当然，不说双璧，蓝启仁之所以接下那道圣旨，也是因为其实圣旨本身并没有说过，具体要将皇室的哪位公主赐婚给姑苏蓝氏的哪位子弟，原文只是一句“赐婚公主于姑苏蓝氏，修姻亲之好。”而已。至于说和圣旨同来的淑猗公主和芳猷公主分别要被许配给泽芜君和含光君，其实只是当时那位传旨内监在揣摩上意、漏口风给蓝氏众人罢了——其实他揣摩得也没错，皇帝的确是打算一石二鸟顺便成全一下自己疼爱的女儿，只是保险起见，没有直接在旨意上写明，而是宛转让公主自己来和双璧培养感情，培养好了就水到渠成地筹备大婚，培养不成，也不会太失皇室颜面。
当时即便有圣旨，一切还未成定局。接旨，是给朝廷颜面，让皇帝和公主有台阶可下，如此一来，他们才有机会能从长计议。所以蓝启仁才会说，圣旨非接不可，但娶与不娶，还在于双璧他们自己。
反之，分明还有转圜余地时，如果他们自乱阵脚，为逞一时意气而当场拒婚赶走公主，彻底和皇家撕破脸皮，说不准还要在朝廷和玄门之间引起一大场冲突，其它百家都无法独善其身——他人何辜，苍生何辜？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因为他们“为爱拒婚”而平白遭此大难。那样一来，根本就违背了姑苏蓝氏所奉行的“雅正”之“正”，而且更是最愚蠢的下下之策。
就连当初的岐山温氏如此嚣张横行，步步紧逼，威压百家，各家也是隐忍多年，忍无可忍，退无可退，才组盟伐温，掀起射日之征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是世家，而非什么孑然一身的乡野散修。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即可；然而身为世家，除了他们自身，还有家眷和门下子弟无数，正因拥有的太多，才会处处掣肘，不敢、也不能轻举妄动。
并非只是懦弱，而是利害相关，总要考量。
至于双璧，在金光瑶和魏无羡抱着孩子回来看到这一幕的当晚，他们便已各自说清楚了一切——公主当然不会娶，只不过如何不娶，并非说两句话就能搞得定。
金光瑶和魏无羡先采取了行动。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在公主面前对双璧大肆夸赞，转头又让蓝玥去唱这个红脸，让公主“碰巧发现”姑苏蓝氏男子克妻的“真相”，主观上对双璧生出恐惧，自己想要拒婚。
其实早在前晚交心时，他们和蓝曦臣蓝忘机论及的并不只是如何打发两个恋爱脑的公主，皇室可能的谋划也在几人考虑之内。只不过金光瑶和魏无羡连同蓝玥先发制人，蓝曦臣和蓝忘机得知之后，便干脆趁着他们这边吸引了公主和皇室的注意力，表面上是避开风头，实际上却去联络了其他三家，在金光瑶和魏无羡的布局之外，又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
而金光瑶和魏无羡，双璧将他们弄昏送走时，他们的确尚不知情，但在金鳞台一醒过来，江厌离和温情她们就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两人。但其实当时双璧并未安排公主逃婚后让谁来顶替等种种，金光瑶和魏无羡为了彻底解决掉这个后患，才拜托了江厌离和温情，在蓝玥送走公主之后，直接把他们两个换进去。
只有已经成婚，才不会再被强行拉郎配给公主，更何况，是皇帝亲手赐和合如意给他们，亲口说赐他们成婚，永结同好。
更别说公主自己逃婚，查不到有人唆使，那就是无人唆使。蓝玥深得公主信任，的确又是公主自己来求她帮忙，所以即便被知道她帮过公主，或者如温宁何萦这样“护送”公主逃跑过，公主心善，自觉理亏便会去保全他们。
因为赐宴时魏无羡要在席上假扮公主不能离开，莫玄羽便用替身符操控了公主的侍女跑去报信，紧接着就该聂怀桑出场，“假装发现”逃跑的公主，暗示她们想起圣旨内容，然后自己回来找父皇求情退婚。
此时双璧已经和别人接了赐婚的和合如意，他人婚事已成定局；爱女又哭哭啼啼百般哀求说不想嫁，自己女儿又强拗不过。左右为了皇室颜面，皇帝也真的不能再做什么了。
TBC
cp们的感情戏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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