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没有骰子

【群像】井底点灯·垂髫第一(2)

垂髫第一(2)


       莲花坞新来了魏婴,加之原本要给江澄的那枚银铃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形,江枫眠便一次锻造了两枚清心铃,分别给了他们俩。江宗主不知原委,但他本以为虞紫鸢会因为他格外厚待魏婴而盛怒,谁知她去了一趟金鳞台回来,哪怕见他对待魏婴和江澄一视同仁不分彼此,竟然也只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没说。


       夫妻二人难得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魏婴和江澄得了新的清心铃没几个月,到了初夏时节,湖上莲花初绽,金夫人携子来莲花坞做客。她的独子金子轩,兰陵金氏唯一本家嫡出的小公子,早早便由两家母亲做主,和江厌离订下了婚约。这事其实江厌离和江澄他们都懵懵懂懂知道,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金子轩,但江厌离毕竟是女孩儿,又是淡淡柔柔的性子,就算见到金子轩,也不可能和他多么热络起来。江澄确实不大喜欢金子轩那副样子,两人都不是能委屈自己俯就别人的。魏婴来之前,两位母亲也想让他们做好朋友,放在一间屋子里让他们一起玩,虽说不至于打起来,但也是各玩各的,江厌离似乎是不想让金子轩觉得受到冷落,多少也想去和他说句话,却每次被江澄拉着不让她走,总归没能去成。


       现在更好,莲花坞多了个魏婴,和江家姐弟打成一片。他本来就是没水也能浪三分,刚来时觉得寄人篱下,不敢放肆闹腾,现在有江枫眠和江厌离给他撑腰,江澄虽然常和他对骂,但一向也是一致对外的,虞紫鸢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可日子一长,抽鞭子跪祠堂都成了家常便饭,什么疾言厉色也都只当耳旁风了。魏婴益发浪得飞起,上山下湖,在莲花坞内外混得如鱼得水。


       不过他最亲近依赖的,还是师姐江厌离。


       所以当看到来做客的金子轩对江厌离爱搭不理,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魏婴对其原本只有三分的讨厌也蹭蹭涨到了三十分,这下和本来就对金子轩没什么好印象的江澄两人一拍即合,约好了谁都不去跟他玩。


       不过话又说回来,金子轩自小众星捧月长大,他们这一辈的仙门世家子弟中论起骄傲自矜,他可数一数二——当然了,论出身,论天资,他也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所以江澄魏婴两个不和他玩,他也不在乎,反倒在莲花坞的校场上,弯弓搭箭,连着几矢都正中红心,连虞紫鸢也和颜悦色地赞了两句。


       如果说此时,魏婴和江澄本来还只是嗤之以鼻,他们学骑射的时间本来就不如金子轩长,最多暗自不爽,并且心想以后自己肯定比他射得更好。谁知一转头,碰上从厨房出来的江厌离,她手上托盘里放着一只冒热气的汤罐,肉香藕香扑鼻,美食当前,两人一下把所有不愉快都抛之脑后,拉住江厌离嚷着要喝汤。


       那时江厌离比他俩都高一头,她举高了托盘,让他俩都够不着,抿唇和悦道:“这是要给金公子的汤。一会我再给你们俩熬。”


       那一刻,魏婴和江澄瞠目结舌。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更让他们怒火中烧的还在后面。


       金子轩低头看了一眼江厌离熬了两个时辰的汤,扬一扬下巴,别开了脸:“多谢,有劳费心,不过不必了。”


       江厌离有些茫然地问:“金公子不喜欢这道汤吗?”


       金子轩仍不看她,语气平直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我说了不必就是不必。要是有别人眼红,不如拿给别人。”


       他说着,看了眼不远处目睹一切气得跺脚的魏婴和江澄,对江厌离很不走心地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金公子……”


       她似是想挽留,却不敢大声,嗫嚅了一句,也不知金子轩听没听到,总之他自顾自走开,并未回头。


       紧跟着,江澄和魏婴第一时间拥了上来。


       江澄哼道:“阿姐!跟你说了你别理他!”


       魏婴用力吸了吸鼻子,闻见汤罐里的鲜香,忍不住动手拿了只碗:“就是,师姐,管那孔雀干嘛?这汤那么好喝,他不稀罕是他傻,我稀罕。好师姐,给我喝吧?”


       江厌离终于被他逗得笑了笑,回身将托盘放在石桌上,摸了摸魏婴的脑袋:“好吧,那你自己舀。阿澄也来。”


       魏婴得巧,赶紧听话地掀开罐盖,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舀了最大的一块排骨。江澄一见便怒道:“你又把最大块的排骨抢走了!给我!”


       “你再盛一块不就得了!”


       “滚!其它都没这块大,你当我瞎还是傻?!”


       两个弟弟一如既往抢排骨,江厌离拍一拍手,将下厨时卷起的衣袖放下来,掸掸平整,又悄悄转头看了眼金子轩离去的方向。



       金子轩没走出多远,就被守在回廊转角处的金夫人截住了。他看母亲面色不大好看,不知何事,一时不敢顶撞,只得道:“娘,怎么了?”


       金夫人气道:“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自己说说,你对阿离那是什么态度?”


       金子轩不想服软,嘴硬道:“我并未出言不逊。”


       金夫人挑高了眉梢,瞪他一眼:“阿离送汤给你,你收下就是了。谁让你拒绝的?你凭什么拒绝?”


       金子轩傲然道:“我不想收,所以拒绝了。难道我不接她的一碗汤,莲花坞还会少了我一口吃食吗?”


       金夫人气得直想打他,手都扬起来了,想想这里毕竟是莲花坞,不是自家金鳞台,不好随便教训儿子,忍了又忍,还是狠狠推了这浑小子一把,指着客房的方向怒道:“好啊你!翅膀硬了?莲花坞确实不会少了你一口吃食,但现在是你娘要惩治你!你现在就给我回房去!晚膳也不许出来!”


       金子轩皱紧了眉头,扶正了背在身上的弓箭,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不出来就不出来!我以后也再不会来莲花坞了!”


       金夫人真恨不得抽他几下解气,恨恨道:“父母之命!这可由不得你!”



       金子轩心中亦有气,一路越走越快,回了自己的客房,解下弓箭往榻上一躺,又想起刚才母亲的话,一直憋着的那句话终于不吐不快,小声咬牙切齿地念了出来:


       “……我自己的事,怎么就由不得我了?”


       “管它什么父母之命,我偏要自己做主!”


       他在房里暗暗赌咒发誓,少不得又想起从小到大的事,只觉得每回来莲花坞,乃至每回和云梦江氏子弟扯上关系,都各种不顺,暗道以后绝对不要和江家任何人,尤其是那个江厌离有任何牵扯——娶她更是做梦!


       不比还懵懂的魏婴和江澄,金子轩是知道母亲和虞夫人口中他和江厌离的婚事意味着什么的,并且他很确信,江厌离也一样明白。


       其实退一万步,如果没有这桩婚事,他对江厌离本人也谈不上什么好恶。只不过他生在兰陵金氏,虽然年纪不大,可往来见过的世家之女众多,江厌离在其中实在算不上出众,但毕竟父母都不是凡俗人物,她本人也总不至于让人见之生厌。固然对人选也不甚满意,然若一定要算,金子轩的不满更多来自于父母在他少不知事时,便罔顾他的意愿强行做主给他订下了这门亲事。若是江厌离容貌美些,脾气对他胃口些,可能这事还有得转圜,但偏偏——总之,对这父母之命的不满,连带着迁移到了江厌离本人身上,他对她自然没什么好颜色。


       金子轩在客房里关了半日,到了晚膳时分,果然没有人来请他去用膳。他自己憋着气,也抹不开面子,干脆洗了把脸蒙头睡下,打算就这么囫囵着对付过去了。谁知没过多久,便有人敲了敲门,一把细细柔柔的女声在外面道:“金公子,晚膳我给你放在门外了。那,不打扰你休息啦。”


       他听出这是江厌离的声音,心道她怎么这么多事,还嫌他拒绝得不够狠吗?不过好歹顾念着母亲和虞夫人的关系,不想再被骂,忍住了没出声怼她。江厌离在外面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应该是放下晚膳走了。金子轩本是打定主意绝食不动的,可才过了没一炷香,腹中便很不给面子地叫了起来,他登时垮了脸,忍了又忍,终于黑着脸,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头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迅速地将餐盘收了进来。


       盘中菜色鲜香扑鼻,并没有哪道不合他胃口。金子轩稍稍消了点气,拿起筷子,就着米饭矜持地尝了两口。他有些惊叹,莲花坞的厨子手艺很好啊,这几道菜的味道竟然意外地很不错,让他对云梦江氏的印象稍微好了点。


       吃完了饭菜,他才注意到旁边还摆着一只小小汤罐,和江厌离今天拿来的那只不一样。或许不是她做的汤吧?——金子轩这样想着,犹豫了一下,揭开了盖,舀出一碗。


       是莲藕排骨汤。虽然已经有点凉了,但肉香藕香一瞬间便盖过了之前所有的饭菜香,汤底醇厚,一尝即知一定是熬炖了很久,食材的鲜味全都融入了汤里。


       他喝了一勺,睁大了眼,本能脱口而出:“……真香!”


       说完才觉不对,一把捂住了嘴。



       是夜,金子轩睡得很好。他梦到莲花坞做汤的厨师被他请回了金鳞台,从此他日日大饱口福,好不畅快。


       这时的金子轩,还未曾料到,许多年后,做菜的那位果然跟他回了金鳞台。不过自然,那也是后话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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