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没有骰子

【曦瑶】归去来兮辞(二)

(二)

与子偕行

 

       明晃晃一片剑锋攻上,孟瑶正想动作,却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探出车帘的合缝,在他肩上轻轻一按,力道明显有所控制,比它洗衣服时要轻柔百倍。那只手一按便收回,孟瑶只来得及在余光里捕捉到一抹如瓷如玉的肌色。蓝曦臣的声音隔着半扇帘幕低低响在耳畔:“无妨,我来应付。”


       温润和煦依旧,镇定从容依旧。孟瑶平静心神,错身让出半个身位,二人一退一进,配合默契,朔月剑光一现,那一群温家修士都被逼退了一大步,蓝曦臣掠身而出,间或向孟瑶一笑,目光在他本能落在腰间的手上一点,道:“赶车出城。”


       孟瑶会意,立刻收回了手,扬起竹策,迅速驭马撞开了围上来的剩余温家修士,奔驰出城。


       为首的温家修士一见蓝曦臣破车而出,立时叫道:“果然是他!快抓住他!”说着就伸手进怀里去摸信号烟花。


       蓝曦臣休养数日,之前逃难时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大半。他天资极佳,年少成名并非浪得虚名,朔月又是绝品仙剑,无论人还是剑都非这些奉命搜捕的温家修士所能相比。即便他们有数十人之众,却先被他一剑荡开一圈,冲在最前的几个被剑气伤至吐血,已经不算威胁,剩下的人里又被孟瑶驾车撞飞几个。温家为首那人吐了口血爬了起来,喊道:“都给我追!”于是还能勉强站着的二十余数人几乎都循着蓝曦臣脱走的方向追去,只留几人继续抓捕驾车逃跑的孟瑶。


       兵分两路狂奔出城,孟瑶要驾车,不比他速度更快。蓝曦臣一人引走了剩余多半温家修士,在城郊一处树林边上停下,对手合围上来,却忌惮着朔月剑芒不敢太过逼近。对峙片刻,为首那人喝道:“蓝大公子,如今姑苏蓝氏自顾不暇,蓝二公子也在岐山接受教化,奉劝你一句,别再负隅顽抗,跟我等回去,你们兄弟二人做个伴。只要顺从听话,岐山温氏不会亏待你们的!”


       此时,蓝曦臣并不知道,教化司的各世家子弟为温晁所害,被困暮溪山玄武洞底,蓝忘机则和魏无羡一起,又多滞守了七日,才被云梦江氏派来的人救出。


       而更为讽刺的是,前后相隔不过两月,云梦江氏也遭遇了和姑苏蓝氏一样的变故,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温晁几乎屠灭满门,莲花坞也被鸠占鹊巢。若这就是那温氏门生所说的“不会亏待”,那么实在难以想象,岐山温氏的“善待”,又会是何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有此遭遇的并不只有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岐山温氏横行多年,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只是其它世家无力与之抗衡,而稍微对其有所威胁的几个家族之中,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最先被拿来开刀。以此二事为始,玄门百家人人自危。


       纵使没有听闻短时间内外界的天翻地覆,蓝曦臣也知道这所谓的“不会亏待”只不过一句诳语而已。他分毫不信,脑中飞快盘算对方与自己的战力差距,人数、修为、余力……一番比较下来,心中已有了计较。他不是打不赢,只是以他这副伤势初愈的身体,可能会赢得非常辛苦。


       一边想着,手中剑招不停,一瞬之间已经将两人击杀。他本仁善,不愿杀生,然而这些温家修士本就是奉命来取他性命,父亲濒死,弟弟受伤,云深不知处百年仙境焚烧大半,血海深仇已不容他手下留情。


       蓝曦臣和蓝忘机的剑术是蓝启仁亲传,双璧天资过人,年纪虽不及弱冠,但一人力战几个成年修士不在话下。此刻虽因重伤初愈而不能完全压制对手,却也未见得落了下风。然而仅如此还远远不够。蓝曦臣一剑刺出,便察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还不等他再反手出剑,已有人从背后替他拦下了这一击。他抽空移开视线转头去看,略微讶然:“是你?”


       孟瑶也手持一把剑,与蓝曦臣背心相对,方才正是他及时出剑挡住了蓝曦臣背后的偷袭。他摘下了平时常戴的那顶褐布小帽,愈发显得眉目如画,间隙里朝蓝曦臣明朗一笑:“蓝公子,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他已连出三招,斩倒了两人。孟瑶的剑法其实不错,轻灵且角度刁钻,让人防不胜防。他既然来帮忙,情况危急,蓝曦臣也不矫情推诿,乱阵之中将背后交给他,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


       二人是第一次联手对敌,竟然意外地默契十足,仿佛心有灵犀。其实从身份暴露各自出城那一刻开始,这份默契便已经显露端倪,到此时更是。二人合力,十几个温家修士也不在话下。蓝曦臣主攻,孟瑶从旁协助,杀到最后一人也被蓝曦臣一剑穿胸,孟瑶眼疾手快,迅速补上一击,将那人怀里的信号烟花连同其双手一起斩落。


       一场激战下来,两人已是周身浴血。蓝曦臣用巾帕擦净朔月沾上的残血,收剑入鞘,回头看向孟瑶:“我可是又欠了你一桩人情。”


       孟瑶将视线从手中剑上收回,迎向蓝曦臣的目光:“不是什么大事,蓝公子说笑了。”


       蓝曦臣并未与他争辩,又道:“你将剑法练得这样好,是为了……得到金宗主的认可么?”


       这段时日的相交,他对孟瑶的身世也有所了解,但还是委婉地问了出来。孟瑶面上笑容微涩,道:“那些事,我现在不敢去想。眼下更要紧的是,我弄丢了员外老爷家的马车,以我的工钱……这笔账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还清。”


       他说到最后颇有调侃之意,蓝曦臣便道:“你是为助我才会遇到今天之事,所以责任在我。不若你随我回姑苏,我家虽仙府被毁,但赔偿一辆马车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而且或许,金宗主面前,也可帮你引见一二……”


       孟瑶忙道:“这怎么行?不必了,原本也是我自作主张来帮蓝公子的,马车的钱我会自己做工来还。至于我父……金宗主,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堂堂正正地走到他面前去。这也是我娘的期望。”


       蓝曦臣知道他是认真的,也不强求,轻叹一声点点头:“既然你意已决,这样也好。今日出了这事,我在这里也留不下去了。听刚才那人的意思,温家修士已撤出云深不知处,我决定还是先回姑苏看看。你且善自珍重,望来日再见之时,你已得偿所愿。”


       他语意温煦,孟瑶慨然颔首,向蓝曦臣一礼:“多谢蓝公子。愿后会有期。”


       蓝曦臣回礼:“后会有期。”



       后会,果真有期。


       再见之时,射日之征已经爆发。河间战场上,孟瑶已是清河聂氏家主赤锋尊聂明玦的副使,极受器重。


       蓝曦臣奔赴各地支援,常来往于河间,三人每每相聚,促膝深谈,愈发引为知己。


       直至后来,孟瑶带着聂明玦的举荐信去往兰陵金氏帐下,认父不成,反倒受尽欺凌白眼,在设计杀死平日欺侮他最多的那名金家修士却被聂明玦当场撞见后,他假意自尽将聂明玦反伤,叛逃入岐山温氏。


       一切自此开始分崩离析。


       和嫉之如仇的聂明玦不同,蓝曦臣和孟瑶仍有联络。后者从岐山温氏家主温若寒密室里默记出的那些绝密布阵图,经由蓝曦臣,传入聂明玦手中。从蓝曦臣的视角看来,孟瑶在岐山温氏温若寒手下,是潜伏,是忍辱负重,即便听闻过那些投温若寒所好的恶行,他也始终认为孟瑶是身不由己,是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后来,即便手段有待商榷,但的的确确是孟瑶手刃了温若寒,救出了身陷炎阳殿的聂明玦。


       这下,就连聂明玦,似乎也失去了能毫无负担杀死孟瑶的理由——救命之恩,只这四个字,就重于千钧,沉沉压下来,便是孟瑶最有效的保命符。


       射日之征后,三尊结拜。那几年里,玄门仙道变故无数,生生死死,杀伐决断,后来回想,都如走马灯一晃而过。梦境的最后,是已经认祖归宗,身穿金星雪浪袍,额前一点明志朱砂的金光瑶落在琴弦上的手,和他指间流淌而出的幽涩曲调——蓝曦臣赠予他的琴,落霞式,梅花断,上山下泽,古意幽然;同样也是蓝曦臣亲手传授于他的清心玄曲,《洗华》。


       他亲手教给他的东西,最终成了杀死他们义兄的利器。



       从相识到死别,十几年相伴,到最后不知是一个笑话,还是一场噩梦。


       但无论是笑谈还是噩梦,到此都已戛然而止。



       重新入睡后这一次的梦境绵亘更长,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唤醒。泽芜君在闭关之中,门生们都识趣地不会来打扰,此刻恐怕是真有要事。蓝曦臣坐起身来,道:“何事?”


       门生语气惶急:“泽芜君,刚刚收到消息,赤锋尊和敛芳尊……金光瑶封棺之地,被人破开了一重禁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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