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BG】澄江一道月分明（二）
（二）
雪飞炎海
之前说话，蓝玥几乎从未抬头，五官被额发阴影遮去些许，只露出线条柔美的下颌。如今闻得这一句，她却怔了一怔，抬起眼看向江澄，道：“我……资质寻常，姑苏蓝氏能人辈出，我的修为在本家弟子之中也不过是中上而已。也正因如此，才比旁人多些时间做这些附庸风雅的微末小事。至于江宗主所言，‘不像姑苏蓝氏作风’，这是因为，家母出身兰陵金氏旁支，我自幼耳濡目染，才爱赏玩这些罢了。”
那张脸上，一双眼瞳色极黑，眼尾微微下垂，秀致而蕴藉。人说“画龙点睛”，这双眼睛或许也算得上是这张面容的点睛之笔了。
江澄还没来得及对她坦言自己母亲出身兰陵金氏做出反应，对面便响起一声金属相击的动静，是蓝玥正一手扶住衣袖，另一手用铜签去拨弄那香炉中的香灰，抬眼只方才那一瞬。等她又添两粒色白如玉的香丸进去，才终于再次与江澄对上视线：“只是，江宗主问我修为，我却不好多做回答。蓝家家训，戒骄矜自傲，我不愿自夸托大；一味谦虚，又难免显得妄自菲薄。若日后有缘一同夜猎，自然可见分晓。”
她言语轻柔，礼数周全，虽自言“不过中上”，却并非一味推脱，江澄所问疑点，她也一字一句解释得清楚，并无推诿，也不扭捏作态，可见品性甚佳。
江澄舒出一口气来，心里暗暗对她存了些好感，生平头一回相亲时的感想竟然是不枉此行。且方才蓝玥所言，简直像是在邀请他日后一同夜猎。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品貌俱佳的女子的好意。因此他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又寒暄两句，饮几杯茶，今日这场以茶叙为名的相亲便告一段落。二人准备下楼离开，蓝玥站起身来，江澄这才再一次看清她的身形容貌。姑苏蓝氏多出修长人物，她却意外地身量娇小，大约才及他胸口，淡若近白的珍珠粉长裙穿在身上，如一枝未绽的新荷。
那张脸，自然是美的。姑苏蓝氏连门生都拒收五官不端者，双璧更是在世家公子榜上摘取前两名，本家的女修自然也是容貌不俗。但虽说如此，比之风采令人见之难忘的蓝氏双璧，蓝玥却并非是能一眼惊艳的容貌。其实江澄从未承认，在这方面他的喜好和大部分男人一样直白。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不过也不见得他就在这一点上对蓝玥有什么不满。纵使外面将蓝氏双璧吹得多么天花乱坠，甚至其中一个还将魏无羡都迷得七荤八素，江澄作为一个对这方面爱好一向嗤之以鼻、对任何同性都毫无兴趣的笔直的直男，当然不会觉得蓝家双璧有多么谪仙入世，更加不可能拿一个女子去和男人比美。
二人一前一后地从楼上下来，两家几个小辈闻声早已围上前来。金凌原本还在信誓旦旦地打赌这次相亲必定和以前三次一样要黄，谁知道他舅舅出来时，神情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欣然之意。
江澄在门口站定，蓝玥在他身后两步远处跟了上来，向他颔首一礼，柔声道：“今日与江宗主一叙，不胜欣喜。愿来日再见。”
几个少年齐齐悚然。
无论是他们亲眼见过的还是传闻中听过的，无论是让江宗主不痛快的修士还是和江宗主相亲的女修，这恐怕还是第一个和江澄说完话，两方都没有动气，甚至还“不胜欣喜”的对象了。金凌和蓝思追几个人忍不住打从心底里佩服起蓝玥，仙门世家之中，修为不如她的仙子自不用说，修为胜过她的，又未必能有她这份修养，说不定这回……云梦江氏的莲花坞真能迎来一位女主人！
蓝思追等人护送着蓝玥乘车离去，回去路上，江澄冷不丁问了句：“阿凌，你早就知道，和我见面的是你的小姑？”
金凌吸了口气，道：“……是表了一层的小姑。我也只在逢年过节见过她几回。”
江澄冷道：“你这会嘴巴倒严，知道瞒我了。”
金凌强辩道：“都说了我只是没来得及说……而且你们不是聊得挺好？舅舅你要是娶了我小姑，可就是亲上加亲了。”
“哼，先管好你自己家里吧。瞭望台事务牵涉繁多，你理清楚了没有？”
一句话堵回金凌，江澄心道，如果他和蓝玥真能成事，岂止是和兰陵金氏亲上加亲，不更是和姑苏蓝氏亲上加亲了吗？已经有一个魏无羡和蓝忘机纠缠不清丢人现眼了，他自己娶个夫人要再姓蓝，魏无羡那混蛋岂不是要耻笑他到死？
时值初春，薄暮降临，兰陵的街道繁华而热闹，几名江家的修士就跟在他和金凌身后。他们都身穿仙门世家的家纹袍，佩绝品仙剑，与周围的平凡百姓格格不入。不过毕竟有金家坐镇兰陵，当地百姓对这些来来往往的玄门修士也见怪不怪，自顾自地不会过多在意。可无论怎么看，江澄一行人也是这俗世百态之中格外游离出挑的存在。他本就俊美，又衣容贵丽气势非凡，引得路边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拿眼偷偷去瞧，江澄的视线余光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略过，却忍不住稍稍回头，看了眼蓝家的马车离去的方向。
金凌问：“舅舅？”
江澄冷道：“干什么？”
他应得短促，皱眉将让他不快的人事都从脑子里清出去，于是就只剩下方才别过的蓝玥的模样——眉眼低垂，下颌弧度柔美，沉婉如一泓秋水深潭，黑白分明水银丸似的一双眼。
或许蓝家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不招人待见。
江澄放慢了脚步，似是随口问了句身后的心腹修士：“锻造一枚清心铃，需要多久？”
那修士被问得一愣：“这个……清心铃工艺精妙繁复，每次招收门生都是按照人数提前锻造好一整批的，单独一枚需要多久……属下也不清楚。”
金凌道：“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有谁要换新的银铃吗？”
问完心道，恐怕不是谁的银铃坏了要换，而是因为他舅舅有了想把清心铃交给她的对象罢了。
江澄斜睨他一眼，道：“没你的事，快点给我回家去。”
金凌暗暗吐舌扮了个鬼脸。好吧，见了一面就想到要送清心铃，看来他舅舅对他小姑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蓝玥放下车帘，袖口露出的手指微蜷，轻轻舒出一口气来，柔声道：“思追，景仪。”
车外骑马跟随的两名少年应道：“是，姑姑请吩咐。”
隔着马车的厢壁，蓝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语气却仍然沉婉，问他：“你们见过江宗主的次数比我多，你们觉得，他今天走的时候……高兴吗？”
蓝思追一愣，和蓝景仪对视一眼，谨慎答道：“江宗主既然没有生气，应该……是挺高兴的吧。”
蓝景仪心直口快，大声道：“江宗主和大小姐这对舅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谁的面子也不爱给，今天他都没有拿话刺人，肯定心情很好。”
蓝思追又敲他一下：“背后不可语人是非。而且，也别再那样叫金宗主了。姑姑，您别听景仪胡说。”
蓝玥听起来仿佛在笑，并未指责他们，道：“你们都和江宗主打过交道，既然你们都说他高兴，那我就当他高兴了。”
蓝思追想了想，问道：“姑姑，我有一事不明。今日您为何要说，是先生让您好生招待江宗主？先生他明明……”明明从未做出过这样的指示。
蓝启仁在云深不知处所掌事务繁多，但想也知道不可能多到连子侄辈女眷的婚事都操心。蓝玥对江澄所言蓝启仁让她“好生招待”，自然是一句托辞了。
隔着车窗，蓝玥伸手去抚小几上的镂花盒子，那盒子里面装的是几粒色白如玉的香丸，名“雪飞炎海”。蓝家人大多都知道，此香是她亲手所制，制艺工序繁杂，每次所得稀少，而气味甚妙，清心安神之效也是上佳，是极为珍贵的物事。她平日即便是焚香，也不常用到这一味，今天却一反常态，前前后后添进香炉里焚了十几粒眼睛都不眨一下。虽则这一味“雪飞炎海”也可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可再联想她今日一切言语行止，都和平日有些微不同，所以蓝思追才有此疑问。
这一点，江澄头回见她，自然看不出来；金凌按辈分虽要叫她一声小姑，却并没有过太深来往，当然也不会知道；景仪没有上楼，他又一贯粗枝大叶，或许也意识不到；可思追却是最细心聪慧的，他会来问，也在情理之中。
蓝玥用指尖拨了拨那车帘上的穗子，想掀开却又松了手，半晌，她才轻声道：“能有什么原因？总不能在别家宗主面前丢了姑苏蓝氏的脸面。而且，我是第一回相亲，难免紧张。”
蓝思追和蓝景仪同时心道，真没看出来姑姑有哪里紧张。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些小辈子侄又能说什么呢。
再说了，要是这桩相亲真的能成，大概某种意义上，也能打破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之间一直以来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积下的僵局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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