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长河旧梦·红蔓（4）
红蔓（4）
“你这是何意？称霸天下？”温若寒以手扶额，微微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阶下自己的长子温旭，“连这点小事都要你来提醒，莫非你是在责怪朕眼界太窄，气量太小，坐不起这雍秦国主之位了？”
不管再如何，就算年长几岁，多点见识，温旭始终和其他几位皇子一样，对他这位父皇心存深深的畏惧。尤其是当年北晋国发动宫变，妄图利用皇后毒杀温若寒，扶持皇子上位，夺取雍秦大权之乱发生时，最年长的温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包括北晋国是如何被灭，他们的母后如何被吓得一夜疯癫，被打入冷宫，虽未被杀，却从此形同废人，不久便因病而终，下场凄惨。经历过那些，不由得他不畏惧他们这位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父皇。
而正因在温若寒心中从来不会顾念所谓的妻儿亲情，他对襄郡王的另眼相待才更令人觉得可怕。若是真的爱屋及乌到了连襄郡王的子女都格外受到优待的地步，那么他们这些皇子的地位岂不更是岌岌可危？
温旭快速思索着，惶恐地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无此意。只是如今诸国结盟，蠢蠢欲动，对雍秦恐有不臣之心。儿臣只是担心，若是不趁诸国结盟未成之时提前镇压，向东向南扩张势力，平服叛乱，待诸国正式结盟，群起而攻之，恐怕就算雍秦大军兵力再多，也难以同时招架四面八方啊。”
这回温若寒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说得不错。然后呢？”
温旭忙道：“然后……啊，启禀父皇，还有一事，嫁去燕冀的贞懿县主似乎有些不太安分，不愿意配合刺杀燕冀国主和储君，为绝后患，不知是否要将她……”
“贞懿县主？唔，襄郡王的长女吗？”温若寒的指节轻叩御座的扶手，他神色漠然，“杀她做什么？当然要留着。”
温旭诧异：“难道父皇留她性命还有别的打算？”
总不会又是因为襄郡王才网开一面吧？
“诸国结盟，是要与我们雍秦对抗。然而燕冀储君的太子妃却是雍秦的县主，你以为那些勾心斗角彼此猜忌的庸人会怎么想？他们还敢与燕冀结盟吗？没了燕冀这一大强援，他们的胜算可少了不少。若是有蠢货转头去和燕冀内讧就更好了，对我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温若寒说着，忽然冷笑，“至于贞懿县主，当初叫她刺杀不过是试探一下，若她真的愿意动手，能成功最好，失败了也无甚可惜；若她不愿意动手，朕倒是很乐意看看来日她知道燕冀因为她而遭盟友围攻时是什么反应。她的亲人她自然是没法保护了，至于燕冀储君，到时候也不知还容不容得下她。”
温旭不敢再多言，磕头下去，一句话也不敢说。
温若寒瞧他一眼，话锋忽地一转，吩咐道：“去叫你几个弟弟都来，朕有话要说。”
温宁成婚之后，他们父子原本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都城，然而却迟迟没有接到可以离开岐山返回封地的旨意。即便襄郡王温衍上表请示，温若寒也无任何回应，奏折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所幸，温衍在宫中还有一些熟人，譬如现在侍奉温若寒身边的这名总领内监当年便曾经受过还任羽林卫统领的温衍的恩惠，虽然帮不了他别的什么，但偶尔传一两句话，给他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
那日总领内监趁着轮值出宫来见温衍时，两人的对话正巧被温宁与何萦听个正着。何萦自从嫁来雍秦，也知道自己在这异国他乡无人依靠，大约是看温宁不是个坏人，而且又好说话，无论上哪都像个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温宁又不好意思甩掉她，说重话也不是他的性格，况且他也确实同情何萦，只好就这么让她跟着。两个人进进出出形影不离，不像小夫妻，倒像一对小伙伴。
“……眼下国主陛下已经将兵符交给了几位皇子，允许他们带兵出征。大皇子约莫是抢功心切，竟然要去攻打吴越……”
温衍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明知凶险，却也不过问，不知是不是还在介怀当年北晋国作乱之事，因此对几位皇子也……”
温衍咳嗽一声，打断了总领内监的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提也无益。只不过，若陛下心意已决，恐怕此时任何人进言都是无用。”
至于温旭那几个皇子，就算雍秦兵力再多，分散开来交给他们去攻打诸国，本来就有所削弱，其中还有温旭这样为了抢功非要挑硬骨头去啃的，只能说最终多半是自寻死路。
雍秦并非没有横扫诸国、称霸天下的实力，只不过绝对不是以这样无谋的方法。
而现在的温若寒，一句话都不会听他的。
门外的何萦抬起头，看着温宁苍白失色的脸，正想问他怎么回事，温宁忙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这时堂内总领内监也起身告辞，温衍要送他出来，温宁忙拉着何萦离开，跌跌撞撞地冲回房里。
“到底是怎么了呀？雍秦的皇子要对别国发兵，应当不会打到我们亭山吧？不是才刚刚联姻吗，而且我们亭山又不是什么大国，也没有处在兵家必争的要地……”
何萦自己说着说着，也心绪不宁地念叨起来。她看到温宁坐在桌前，铺开纸笔似乎准备写什么，连忙又凑过去：“你要写什么？信吗？给谁的？”
温宁面前的的确是一张信纸。他略过了抬头，正文直接写的就是雍秦诸皇子出兵，大皇子温旭攻打吴越一事。何萦看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问他：“你是要报信？给谁报信？要是被雍秦国主知道……我们都要死的啊！”
温宁面露难色，无奈道：“那也……没有办法。他有恩于我，我不能……看着他死。”
何萦讶异：“谁？”
温宁看着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荆楚国，夷陵侯世子，魏无羡。”
“所以你要寄信到荆楚？”
温宁摇摇头：“他现在在姑苏求学。”
“啊，我想起来了。”何萦恍然，“前两年吴越皇族的确邀请了各国的皇室贵族子弟去蓝氏宗学听学，我皇兄也去过，不过早早回来了。可是你这封信要如何才能寄到姑苏？若是打起仗来，恐怕所有的道路关口都会封死。”
温宁紧紧攥着笔杆，低低道：“趁现在，还未开始打仗，用信鸽。”
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温旭大军南下之前，让姑苏那边收到消息。
这一刻，温宁已然忘记了他自己也是雍秦人。又或许，当雍秦国为了可笑的野心将他的姐姐当作棋子轻描淡写地弃置敌国之时，他就已经不再当自己是雍秦人。
他不能再躲在父王和姐姐身后，什么也不做了。
“我会帮你的。”何萦道。
温宁怔怔抬起头，看向她。何萦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答得肯定：“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你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阿宁哥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面对着她的眼神，让他没有办法说出不相信。
“……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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